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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十里洋场 蔚空 9745 字 2个月前

怀揣着这么大的秘密, 还时时得担心着谢煊那边的情况, 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可真是苦了采薇。

饶是她在江家掩饰得再好,但时不时心不在焉的游离状,还是让江家上下觉得她有问题。好在他们都自动将这问题归结于她的婚姻不顺。

江鹤年这时再次展示了他作为新兴资本家的开明,语重心长安抚她,让她暂且忍着, 说如今时局走向不明,若是恢复帝制失败,谢家十有八/九会失势,

到时候再瞅准时机提出和离, 凭着江家的财富和她的才貌,找个好的下家, 那绝对不是难事。

采薇:“……”她这个便宜爹不愧是做生意的, 这算盘打得那叫一个溜。

其实她也知道, 江鹤年这是心中愧疚, 总觉得当初她是因为救青竹救江家,才跳进这个火坑嫁错人。

每天听着以江老爷为代表的江家众人,跟晨昏定省似的, 至少要将谢煊骂上几遍,她有时候都怀疑,若是人能被骂死的话,

谢三少估计都已经死过好几回了,也不用让她每日担惊受怕。

因为两个女儿的前车之鉴, 江鹤年如今是再不敢强迫儿女婚事,洵美先前相亲十余次,统统没上看眼后,她决定自己捋袖子去找,江鹤年欣然应允。

上海开埠几十年,女性出门社交已不是什么稀奇事,自由恋爱也悄然兴起,洵美读的是新式学校,虽然不像二姐文茵那样在事业上有追求,想着留学深造什么的,但在爱情婚姻上,势必要走在时代前列。

不得不说,江鹤年养的孩子,除了稳重的大少和年纪尚小的五少,虽说都没坏心眼儿,但也是没有让人省心的。

当然,没有坏心眼儿,已经实属难得。

以前采薇还没出嫁时,因为江老爷的偏心眼儿,洵美没少跟她拈酸吃醋,有事没事找她掐架。可等人一走,家里只剩下她一个姑娘,没人再跟她抢东西抢关注,她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浮云,姐妹情深比什么都重要。于是采薇回了娘家,她什么都不跟她抢了,有什么好东西好事情都想着她,一副好姐姐的架势。

这样一对比,采薇对于谢珺的行为,更是不可思议。

洵美最近迷上交际舞,每个礼拜六,都会去礼查饭店的跳舞会。采薇本没什么兴趣,但自从听了谢煊的话后,实在是憋得慌,也没什么合适的方式发泄,熬了大半个月,洵美再邀请她,她就跟着一块去了。

“江小姐——”两人一进舞厅,便有一个模样英俊的年轻男子走上前打招呼,这声江小姐,自然是叫的洵美。

洵美看到来人脸上微微一红,却强装镇定地回道:“林公子!”顿了下,又拉着采薇对人介绍,“这是我妹妹。”

林公子看向采薇,彬彬有礼道:“江小姐的妹妹,想必就是谢家三少奶奶了,幸会幸会。”

他目光只在采薇脸上淡淡扫了下,又专注在洵美身上。这微小的举动,自是满足了洵美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欢喜的笑容。

采薇瞥了眼身旁的女孩,又不动声色得打量了下面前的男人。嗯,年轻英俊,打扮得体,举止绅士,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年轻公子。

只是以她有限的阅人经验,总觉得这人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凑近洵美的耳畔,悄悄问道:“这是新交的男朋友?”

洵美低声啐道:“别胡说。”

话是这样说,但看向那男子时的含羞带怯,分明是对这人有意思。偏偏那年轻公子看着她的目光,绅士中又带着点深情的炽热,女孩子哪里能招架的住。

音乐这时响了气起来,林公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伸向洵美,彬彬有礼道:“江小姐,不知可否赏脸共舞一支?”

洵美面色淡定,慢慢伸出手放在他掌中,内心则已经乐开了花,随着他滑进了舞池,留下采薇一个人在旁边。

有年轻男子上来邀舞,采薇只摆摆手,默默在一旁看着舞池里的洵美和那位林公子。

因为跳的是慢速华尔兹,灯光只是缓慢得变换着,舞池里的面孔,看得还算清晰。那林公子看起来是很有教养的绅士,搭在洵美腰间的手,只虚虚挨着,偶尔凑在她耳畔说几句话,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洵美吃吃直笑。然后在她额间的发丝,因为动作稍大散落下来时,男人便伸手轻轻地帮她拂在耳后。

洵美一颗芳心,显然已经被这公子信手拈来的举动,搅得意乱神迷。分明就是个情场高手。

就在采薇不由自主皱起眉头时,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这位美丽的小姐,不知可否赏脸跳一支舞?”

采薇下意识转头,看到的便是迷离灯光下,谢珺那张半明半暗的清俊面孔。

她蓦地怔忡。

她的反应,让谢珺愣了下,笑说:“弟妹,是不是吓到你了?”

采薇回过神,赶紧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轻笑着摇摇头:“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谢珺道:“我送两个公使回饭店,想起来今日是礼拜六,饭店有跳舞会,就顺便来看看,没想到弟妹也在这里。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采薇回道:“跟我三姐一块来的。”

谢珺点点头,朝舞池瞥了眼,再次伸出手,笑说:“好久没跳舞了,不知弟妹可否赏脸跳支舞?”

在喧杂的舞厅里,他看起来依旧清风朗月一般,那张微微带着笑意的英俊脸孔,怎么都无法让人跟恶魔联系起来。但是,那一桩桩的事,一个一个的人名,在采薇的脑海中马不停蹄闪过,她不由得就从头到脚一阵发寒,半晌没有回应。

谢珺弯唇轻笑了声:“怎么了?弟妹。”

采薇再次回神,暗暗深呼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从容,笑着将手放在他的掌中。

谢珺轻轻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带着她没入舞池。舒缓的华尔兹,没能让采薇放松下来,反倒是随着脚下的步伐,心跳得厉害。脑子里不停得回响着谢煊说的话,无法抑制的恐惧,在四肢百骸游走。

谢珺很快发觉了她的不对劲,低声询问:“弟妹的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不舒服?”

采薇生怕自己的眼神表情泄露内心的情绪,一直低着头,不停地说服自己冷静,听他这一问,愣了下道:“是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有点着凉了。”

“是吗?”谢珺边说边抬起本来虚虚覆在她腰间的手,碰了碰她的额头,“额头也很凉,好像在出虚汗,算了,咱们别跳了,我带你去旁边休息。”

采薇如释重负,她哪里是着凉?是与这人跳舞给吓的。

谢珺领着她到舞池角落的沙发坐下,离开片刻后,不知从哪里端了杯热水过来,递给她:“先喝点热水缓缓,要是还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大夫。”

采薇接过来,哪怕她再努里控制自己,也忍不住表情有些僵硬,好在在谢珺看来,她是不舒服,并没有多想。

“二哥你去跳舞吧,不用管我。”她喝了口热水缓了缓道。

谢珺弯唇轻笑了笑:“我也只是过来随便瞧一眼,都是小年轻,我就是看看热闹罢了。”

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温和,以至于采薇忽然怀疑,是不是谢煊冤枉了他?但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让她选择相信谢煊。

两人正说着,洵美忽然气哼哼跑了过来,看到谢珺,先是咦了一声,又礼貌地打招呼:“二哥!”

谢珺笑着同她点点头。

采薇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谢珺身上移开,转头问:“怎么了?三姐。”

洵美黑着脸重重在她旁边坐下:“真是气死了我!”

“怎么了?”采薇问。

洵美伸手往舞池一指:“你看看!”

采薇顺着她的手看去,这会儿舞曲已经换成热烈的探戈,而那原本拥挤的舞池,被一对奔放的男女占据。也不能说是占据,而是这对男女跳得实在是太过火,旁边的人只能退避三舍。

那女人是个金发的洋人,身材高挑火辣,穿着一身性感的裙子,酥胸露了大半。而那男人……采薇定睛一看,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那不是陈青山么?

她赶紧四顾了一下,没看到谢煊的身影,又才仔细去看舞池。

洵美气哼哼道:“这臭丘八要不要脸?搂着个大洋马跳舞也就算了,还胡乱撞人,弄得我和林公子都没法跳下去。”

采薇问:“你的林公子呢?”

洵美愤怒道:“别提了,刚刚被这姓陈的一肘子撞出鼻血,去洗手间处理了。”

采薇:“……”

谢珺看了眼舞池的陈青山,笑道:“听说青山最近在相亲,相了几次都没成,这是准备相洋人了?”

洵美鄙夷地嗤了声:“能有女人看得上他,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珺轻笑了笑,将地方让给姐妹俩,起身道:“弟妹,那我就先走,你们玩得开心。”

采薇重重舒了口气,笑着道:“二哥慢走。”

谢珺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不紧不慢离开。

采薇默默目送着他的背影,等到人出了门,才收回视线,端起杯子用力灌了口水。

洵美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一边横眉竖眼盯着舞池里那两道身影,一边不忘道:“要是你嫁的是谢二公子,那该多好。模样生得好,斯斯文文,还有本事。而且我没听说过他有什么风流韵事。”

采薇淡淡道:“也不能这样说,凡事还是不要光看表面。”

洵美却是不以为然,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指着舞池里的陈青山道:“怎么就不能看表面?相由心生懂不懂?你看那姓陈的流氓,从头发丝到脚趾盖都写着流氓二字。”

“你还见过人脚趾盖啊?”采薇被她义愤填膺的模样逗乐,“你这是对陈副官有偏见,他人挺不错的,别每次见到人就骂,他也没得罪你。”

洵美啐了一声:“什么不错?这人是北京南城的地痞流氓出身,要不是跟着谢三,摇身一变成了副官,现在估计还在打家劫舍呢。”她顿了顿,又道,“若是林公子被他撞出了什么毛病,我非得让他好看。”

采薇笑问:“你真喜欢那位林公子?他做什么的”

洵美红着脸道:“他家在南洋做生意的,去年才回来,准备在上海发展。”

采薇点点头:“爸爸虽然说了你的婚事自己做主,家世背景不重要,但品貌肯定是要过得去的。你了解这个林公子吗?过”

洵美道:“林公子人很好的。”

采薇轻笑:“你才跟人见过几次,就知道人好了?”

洵美颇有些得意道:“我自然是知道。你知道我怎么认识他的么?去年年底我去逛百货商场,遇到扒手,他帮我追回了钱袋。后来偶遇几次,每次都看到他帮助别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人品的公子。”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反倒是让采薇更加狐疑。

两人正说着,那位林公子已经回来,鼻子下塞着一团棉花,形容颇有些狼狈,看来陈副官将人撞的不轻。

洵美见到人来,赶紧起身,担忧道:“林公子,你没事吧”

林公子摇摇头:“没事。”又有些无奈道,“没想到这种地方,也有如此粗鲁之人。”

他话音刚落,那粗鲁之人,已经同洋妞分开,大喇喇走了过来。

“三少奶奶。”

采薇道:“你一个人来的?”

陈青山笑嘻嘻道:“那是自然,三少又不像我是个光棍儿,哪有胆子来跳舞会?”说着,仿佛才看到洵美一样,夸张地咦了一声,“三小姐也在啊!”

洵美站起来,指着他怒道:“姓陈的,刚刚你为什么要撞林公子?”

陈青山眨眨眼睛,一脸无辜:“林公子?”

“你少装了,人都给你撞出了一脸血。”

陈青山恍然大悟转头看向身旁的年轻男人,“是这位公子么?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说完便要伸手去捏人家的脸。

林公子不知是不是被他撞出了心理阴影,脸色不太好好看地连连后退:“无妨无妨,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洵美怒道:“得幸好你遇到的是林公子,换做别人,绝不会轻饶你。”

陈青山嬉皮笑脸道:“是是是,多谢林公子和三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洵美哼了一声,见舞曲又开始,绕过沙发:“走,林公子,别被这泼皮无赖搅了兴致,咱们再去跳舞。”

林公子从善如流牵起她的手,再次滑进了舞池。

陈青山到沙发坐下,瞥了眼那没入舞池的男女,撇撇嘴摇头。

采薇转头四顾了一下,问:“你家三少呢?”

陈青山笑说:“三少奶奶别看了,三少派我来看着你的,他自己真没来。交代我要是有人占你便宜,就让我把人赶走。”

采薇嘴角抽了下,想了想问:“他最近怎么样?”

陈青山道:“还行,让你别担心。”

采薇咕哝道:“我担心什么?”她不太好意思跟男人说这个,便转移话题,问,“你刚撞人家林公子做什么?还把人撞出了一脸血。”

陈青山啧了一声:“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这是你三姐新交的男朋友?”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洵美对他好像是有点意思。”

陈青山嗤笑:“这人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采薇看了眼舞池中那俊俏公子,道:“听洵美说,家里是在南洋做生意的,去年刚刚回来,准备在上海发展。”

陈青山扯扯唇角,鄙夷一笑:“你们这些富家千金可真好骗。南洋做生意的?我跟你说,这厮就是个南方来的拆白党,专门骗你三姐这种千金小姐的。”

采薇大惊:“你怎么知道?”

陈青山道:“你去问问你三姐,他和这人认识是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紧接着便是各种不经意的偶遇,让她看到这人品行多方端善良。等正儿八经约会几次,就该是各种意外借钱了。当然,钱财对你们江家小姐来说不是什么事,就怕不仅骗财还要骗色,等生米煮成熟饭,那就成了人家的专属摇钱树。”

采薇刚刚只觉得那林公子哪里不对劲,现下听他这么一说,想到刚刚洵美的话,顿时冷汗淋漓,不由自主朝舞池看去,也不知那人说了什么,洵美正笑得花枝乱颤。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陈青山道:“我哪里注意这些,是前两日,我和三少在外滩那边,看到你三姐和这位林公子,三少觉得不对劲,让我去查了查,这一查就查出来了。”

采薇道:“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陈青山:“我也是今天才查清楚的,这不来告诉你了么?”

采薇有点头痛得揉了揉额角:“行,我知道了,回头我去告诉我三姐。”

陈青山轻笑一声:“就你三姐这二百五的性子,如今正在被人迷得五迷三道,你要直接跟她说这林公子是拆白党,她铁定不信,而且还会怪你不盼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