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毓秀憋不住话，这天放学就将事情告诉了李桂芳。

饶是李桂芳年年都能看到下乡慰问的干部, 得知这个消息还是激动得很, 问了大概的日子后, 就翻箱倒柜的寻摸布料, 打算拿去她娘家, 找娘家嫂子帮毓秀做一身新的夏衫。

“咱们家毓秀就是厉害”甭管咋样，先夸再说，这已经成了李桂芳的习惯了。及至她找出了料子后, 才想起以前唐老师家访时说的话，犹豫了一下, 喊来了盼娣，“那你呢”

冷不丁的冒出这么句话, 盼娣能听得懂才怪, 反问道“啥你呢我呢”

“问你学校活动的事儿”

“哦, 春季运动会珠珠负责, 我辅助她。儿童节就没我的事儿了奶, 其实咱们一年级就是凑个数, 咋样都没啥的。”

李桂芳翻了个白眼“行，你就凑合着吧。毓秀, 跟奶奶去趟李家。”末了还不忘叮嘱盼娣多看着点儿来弟。

很快, 毓秀就被李桂芳牵着离开了家。家里也就只剩下了盼娣和来弟，至于招娣, 老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见没了其他人, 来弟忙坐在小板凳上冲着盼娣嘟嘴眨眼卖萌。

盼娣压根就没接收到小妹妹的示好, 走过去把人拎起来就往墙边一戳“站着，你也该学学走路了，好好站”

来弟你真他娘的不是人

时间过得很快，仿佛前头还在谈论运动会的事情，没多久就到了正日子。不过，就如同其他人想的那般，甭管啥活动，一年级永远都是陪跑的那个，无所谓好坏，权当凑个数。甚至于，唐老师都没分心思在这件事情上，而是彻底放权，由着甄珠和盼娣折腾。

报名、训练、参加比赛。

一切倒是有条不紊的，盼娣还搞了个小型啦啦队，为本班同学助威呐喊。她钦点了甄伟当啦啦队的队长，等甄珠开始跑步时，逼着甄伟高喊加油。

“你喊，喊得大声点儿，不然我就去毓秀跟前说你坏话”盼娣回忆着甄珠平常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对甄伟好一通威胁。甄伟能咋办呢他能跟胖子堂妹私底下打架，却是真的没胆子跟毓秀的姐姐干架。

“成成成”甄伟妥协得非常之快，怂成了一个球。

哪怕是作为凑数用的，可一年级是跟一年级比赛的，因此他们一班的运动会成绩居然还挺不错的。拿到了好几个第一名不说，更是被校长点名表扬，夸奖一年级一班的精神面貌相当不错，朝气蓬勃，乐得唐老师喜笑颜开，那笑容一直保持到了第二天上课。

运动会还是属于日常调剂，从早先的安排就能看出来了，重头戏在于之后的儿童节。

他们小学平常是没有音乐课的，主要是缺少乐器，哪怕像之前学唱少先队员的队歌，那也是无伴奏清唱的。在这种情况下，要求每个班都出文艺节目，实属在为难人了。好在，有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顶着，底下的弟弟妹妹压根就没当回事儿，甚至还有人提议可以跳皮筋啊，排练一下不也是个节目

从运动会结束后，连着大半个月，同学们的话题就一直集中在儿童节上，无比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就连一贯对集体活动不怎么感兴趣的毓秀，也在五月下旬拿到了舅婆婆送来的新衣服。

很难得的，居然是条小裙子。

面料是纯棉布的，颜色是比较浅的绿色。这年头，五彩缤纷的颜色就不用想了，多数料子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再不就是棕色的，反正瞧着就没啥精气神。李桂芳特地拿出来的料子是绿色的，又因为料子其实已经放了蛮长时间了，颜色微微有些掉。可眼下看来，掉了色儿好像更好看了。不单如此，小裙子的领子是白棉布做的，腰上还系了一根白色的腰带，毓秀穿上后愈发的显得秀气灵动了。

“好看，真好看。”李桂芳让毓秀试了试，随即后退几步，上下打量了好一阵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头一次穿这种小裙子，毓秀还觉得挺新奇的，又依着她奶的意思，前后转来转去让她奶仔细瞧。

也不止李桂芳在认真瞧，家里其他人也是一样。

招娣和盼娣羡慕的看着毓秀，小裙子啊，哪个小姑娘不想要呢等羡慕完毓秀，她们又跑去羡慕来弟了，毕竟这年头，很多衣裳都是姐姐穿完妹妹穿，等回头毓秀穿不下了，来弟不就能穿了

被羡慕了一脸的来弟绝望的贴墙站立，她觉得这一家人都有毛病，干嘛有事没事就逼她罚站呢她一点儿也不想摔个大马趴，只能颤抖着双腿，勉强靠墙立住。比起毓秀的小裙子，她更想坐回到她的小板凳上去。

毓秀其实也没穿多久，李桂芳就让她换下来收起来了，毕竟马上就到儿童节了，万一弄脏了弄坏了也怪麻烦的。

也因此，等苗解放和何小红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时，并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问题是，眼下已经是五月底了，离儿童节没几天了，早晚都是能看到的。

果不其然，六一节当天，李桂芳特地起了个大早，让毓秀换上好看的小裙子，还拿起缺口梳子，耐着性子给毓秀梳了两个小辫子。

乡下地头的小孩子，多半都是剪短发的，除非是孩子自己大了，能自己梳头了，不然当爹妈的才没那么闲工夫帮孩子梳头呢。不过，事有特例，毓秀就是一直留着头发的，只是多数时候都是扎个马尾辫，极少数时候她奶才会早起给她梳头。

于是，片刻后，苗解放和何小红就看到了梳妆打扮好了的毓秀。

一袭棉布绿裙子，两根小辫子垂在肩上，才五岁的毓秀这么看着竟是有一股子小小少女亭亭玉立的感觉了。

何小红一眼看过来，差点儿没吐血。

因为她亲生的招娣和盼娣，前者傻乎乎的捧着大碗喝红薯粥，嘴边都是黏糊糊的，而且眉眼之间像极了蠢爹；后者也没好到哪里去，盼娣起得早收拾得快，每天清晨都跟行军作战似的，永远都是第一个，她折腾好自己就去折腾来弟，把还睡眼惺忪的来弟拎过来就往门槛旁一放，但凡来弟不想坐在地上，就只能扶着门槛站起来。

两下一对比，何小红大清早的火气腾腾的往上窜。

“招娣你吃得快点儿，磨磨唧唧的，不知道每天在干啥盼娣你管好自己就行了，老弄来弟干啥她爱走不走，没你的事儿”

这话一出，全家人的目光都瞧过来了。

何小红的脸色很难看，索性放下碗筷自己先出门了。见她都走了，苗解放还道是时间来不及了，赶紧也跟了上去，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出门就没见着何小红了。苗解放还嘀咕了一句，以前咋没见她跑那么快，心里也没多想，抬腿就往自己干活的地头去了。

另一边，何小红赌气快步走在田埂上，远远的就看到甄珠和甄卓凡走过来，她停下脚步贪婪了看了几眼，等人都走近了，她才侧过身子让那俩孩子过去，后盯着人家的背影瞅了好几眼。

甄珠不是没发现人，而是没在意，她满心满眼都惦记着今个儿的儿童节活动呢，蹦蹦跳跳的往村口去了，很快就跟苗家姐妹几个汇合了，一道儿往学校走去。

孩子们倒是各个都开开心心的，就连招娣和盼娣，早些时候被何小红训了几句，也都没往心里去。这主要还是因为李桂芳日常怼人，苗家这几个孩子心理素质都太强了，就何小红那几句话，屁不疼的。

可显然，何小红没法高兴。

目送甄珠走远后，她的脸色更难看了，因为她才发现，甄珠今个儿穿的是一身旧衣服，还是灰扑扑的，看着一点儿也不起眼，甚至连头上那两个羊角辫都是歪歪斜斜的，一看就是自个儿胡乱扎的。

今个儿可是六一儿童节啊

周萍这个当妈的，咋就不能给孩子好好收拾收拾

说曹操曹操就到。

何小红刚拐过一个弯儿，就看到周萍低着头很没精气神的朝自己走来。说起来，她俩虽然是一个生产队的，且周萍下乡也快十年了，但事实上，她俩真的没太多交集。

两家住得不近仅仅只是一方面，毕竟第三生产队一共也就那么点儿大，绕着队跑一圈都花不了一个钟头时间，真要想见面还是很容易的。可其实，她俩那么多年以来，碰面的机会寥寥无几，一个巴掌都能数完。理由也简单，周萍不爱出门的，哪怕必须要出门，也会尽量避开队上其他人。何小红则是心虚，再说她也忙，忙着下地挣工分呢，只要稍稍避着点儿，俩人就不大可能碰着面的。

谁知，今个儿就是这么巧，何小红赌气提前从家里出发，而周萍也是看孩子出门后，紧跟着就离开家，打算往供销社跑一趟。

已经是六月里了，他们这一带冬天不怎么冷，可夏天却是又热又晒。周萍平常的事情也不多，出门选在清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何小红不理解，也完全不想去理解，她只疾走了几步，干脆利索的挡在了周萍面前。

周萍微微一愣“呃，苗大嫂。”

就算没啥交情，俩人还是互相认得的，只是周萍想不通，这人为啥特地把她拦下来“你这是有事不”

“今天不是小孩子们过节日吗你不说给珠珠换身新衣裳仔细收拾收拾，咋还拣了那么件灰扑扑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你就不能对珠珠上点儿心”不等周萍回过神来，何小红就噼里啪啦说开了，“行吧，小孩子也没必要那么讲究，可你家那些个破事儿，咋都过去小半年了，还没折腾好当妈的不靠谱，连累小孩子瞎操心，你也好意思”

周萍都听懵了，前头那些话，她起码还听得懂，正想说她家珠珠不在乎穿着打扮，而且六一儿童节甄珠又不表演节目的，折腾那些干啥事实上，她今早是看着胖闺女往书包里塞了好多零嘴，鼓鼓囊囊的，最后连书本都没拿，说放不下就不拿了，反正今天应该不上课的，上课也不怕的，可以借甄伟的书来看。

本想稍稍解释一两句，可等何小红说完后面那一席话，周萍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迟疑了半晌，才问“我家的事儿我家啥事儿苗大嫂你是不是对我有啥误会”

“误会啥啊就你娘家年关里折腾的那些个事儿，队上谁不知道呢可事情过了也就过了，你应付不了娘家，还对付不了夫家那些亲戚行吧，你爱咋咋的，跟我也没啥关系，我就是看着珠珠那孩子心疼，别家跟她那么大的孩子，谁不是成天上蹿下跳的闹个没完，也就她了，天天为你这个当妈的操心”

何小红烦死周萍了，她都不知道周萍这人是什么毛病

同样是给人家当媳妇的，何小红觉得，这要是换成自己，拒绝娘家人估计不太可能，可夫家的亲戚有啥拒绝不了的就算真的不行，那她婆婆不也帮着出了主意，让把钱拿给甄大娘管着吗这就可以了，事情了结了，可结果呢

前些时候，胖墩子甄珠又来苗家找她的忘年交讨主意了。

那天，何小红也在家，刚好听到了她俩的对话。

甄珠问的是怎样才能让她妈别说了李桂芳回答特别言简意赅，没辙儿。

原来，在新办法执行后，周萍的生活再一次陷入了艰难之中，这次是之前所没有遇到过的情况，结婚多年后，一贯手头宽裕的她，没钱了。

要怪也只能怪甄兴华这人太实诚了，换个人，就算把大注的钱给了当妈的，也会给媳妇留些零散钱的。可他这不是没想到吗临出门前就将所有的生活费都给了他妈。甄大娘这人吧，缺点是不少，抠也是真的抠，不过她还干不出来拿二儿子的钱去贴补另外两个儿子这种事情。更确切的说，也不是干不出来，而是不会偷摸着做，毕竟真需要用钱了，明着要，甄兴华也是会给的。

甄兴华很了解他妈，所以出门时特别的放心，还特地说了这趟出去可能会很久，保不准得秋收那阵子才能回来。也因此，他留的钱比较多。

要知道，搁在以前这些钱都是直接给了周萍的。周萍那人虽然也不会乱花钱，但手头上钱多了，花起钱来也会略微手松一些。

譬如说，别家最多也就是睡前漱漱口，或者拿盐巴刷牙，换做她，家里的牙刷牙膏是常备的，她还会一天还几次的盯着甄珠刷牙，牙膏用得很快。还有肥皂、火柴之类的，但凡是日用品，消耗得就特别快。当然还有其他的东西，反正看着是必需品，但其实真要省也是可以的，只是周萍做不到，也没必要这么干。

以前手头上钱多，稍稍手松一点没啥的。可冷不丁的，手上没钱了，这不就日子难过了吗

跟婆婆要钱没那么容易的，看脸色是必然的，哪怕是她男人赚的钱，她去拿的话也不是那么好拿的。甄大娘跟李桂芳是一辈儿的人，很多习惯都是相似的，在她看来，不少东西都是没必要的。你说要买洋火柴，她说打火石挺好用的。你说要买雪花膏，她说蛤蜊油便宜多了。你说要买好点儿的卫生纸，她能跟你推荐粗糙到扎手的草纸。

甄兴华才走了不到十天，周萍就已经感到生活的艰辛了。

可甄大娘却是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觉得当妈的有必要给儿子省钱，她每笔开销都记得的，到时候还要给儿子报账。真正需要的东西她会给钱让你去买，而那些无关紧要的，那可就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