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那张老脸上，除了震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p>
本来这场宴会，他是为了和友人们通个气，利益交换，然后度过这一难。</p>
结果发现，这一个个的，全都不是什么好人。</p>
不是都说自家闺女贤良淑德，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温婉端庄，适合皇后之位吗？</p>
这送入宫的女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心眼多着呢。</p>
怎么就全都对那姜婕妤使上手段了？</p>
嫉妒之心，恐怖如斯？？</p>
诸多世家贵族们，也是大气不敢吭一声。</p>
这还是胆子比较大，敢说出来的。</p>
而那些没说出来的，和没有参与此次宴会的，又有多少？</p>
想到这里，就让人头皮发麻。</p>
一旦事情暴露，皇帝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p>
这可不是在后宫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问题了，几乎是蹬鼻子上脸，肆无忌惮啊！</p>
甚至比之前的选秀名册一事，更为敏感，换了哪个皇帝，都绝对是杀头大罪！</p>
终于，有人开口提议道：</p>
“要不瞒着吧，这种事我们都想不到，皇帝就算查出来，应该也不会信吧？”</p>
说的有些道理，毕竟这事儿，怎么看怎么离谱。</p>
要不是这些当事人的长辈，亲口承认了，说破天都没人信。</p>
最好的应对方法，自然是不主动揭露。</p>
既能减少自己的曝光风险，也能争取更多应对的时间。</p>
同时看一看，皇帝对此是个什么态度。</p>
就算查，也不会查到所有人身上。</p>
可显然这些因利益、亲缘关系，而聚在一起的世家贵族，不想这么干。</p>
没被追查到，固然是好事。</p>
追查到别人身上，也是好事。</p>
可要是查到自己身上呢？</p>
这不就和去年造反的那几家一个下场？</p>
其他人被捏着把柄，不敢出声，只会落井下石。</p>
而自己则是受凌迟酷刑，抄家灭族。</p>
谁都不想当这个挨宰的。</p>
“为什么不直接反了呢？！”</p>
嘶.</p>
宴间一阵窒息感。</p>
到底是谁，敢说出这种话？</p>
却见得一个外貌平平无奇，眼见着行将就木的老头，推门而入。</p>
“贾贾无忌？！”</p>
众人只觉得一阵惊异。</p>
这个世家之人，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寝其皮的奸贼，怎么会不请自来？</p>
在座之人，哪个没被这老家伙恐吓过？</p>
“他、他”</p>
贾无忌身后，是几个想拦没拦住的王氏家丁。</p>
“大胆！”</p>
众人一阵叱喝，直接造反，可能也是个办法。</p>
但谁敢大大方方的说出来？</p>
起码该表明的忠心，面子上得做足。</p>
万一这贾无忌，是来钓鱼，专门勾他们的呢？</p>
说不定就是贾无忌听说高州大捷，皇帝即将班师回朝之后，就开始着手处理起了，姜婕妤遭人投毒的事情。</p>
刚好查到了些端倪，便追着来到了王氏府邸之中。</p>
只怕他们敢有半分异动，或是有些造反不臣的念头，后面都得窜出一大票金吾卫，给他们砍了。</p>
不少人都是恨得牙痒痒。</p>
你一个平民出身，大几十年都考不上的泥腿子，之前就提出了《治民疏》打压世家。</p>
现在竟是借着皇帝信赖，又有兵权在手，竟是如此欺负人！</p>
可贾无忌面对众人叱喝，只是轻描淡写的继续道：</p>
“为什么，不掀翻了这个腐朽的朝廷呢？”</p>
王昭忽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端起酒爵，扬手恭请贾无忌落座：</p>
“来者是客，既然贾大人入席，老夫自然要以礼相待，这杯酒水，先敬贾大人。”</p>
这.</p>
众人看着王昭的态度，颇为觉得怪异。</p>
但稍微一想，便又有些明白。</p>
直接造反，并非不行。</p>
纵观历史，也有类似的事情。</p>
孝宣皇帝之时，权臣霍光之女，毒杀皇后。</p>
后来霍光的儿子，造反的时候，就说了。</p>
杀皇后这种死全家的事为啥不早说，早说我就早反了。</p>
虽然现在他们的罪过，不算太大。</p>
姜婕妤不是皇后，也没有被毒死。</p>
但他们也不像霍光和霍家那样，权倾朝野啊！</p>
而且干这破事的人，确实太多了。</p>
保不齐还得加个勾结朋党的罪名，那可是真的祸事了。</p>
只是造反</p>
连亲率二十万大军的东胡大可汗，都打不过皇帝。</p>
他们能干什么？</p>
造反，也得讲究基本法吧？</p>
不然这就是自杀。</p>
贾无忌接过王昭递来的酒水，面无表情的看了几眼，一饮而尽。</p>
他这一生，在史书上都添不了几笔。</p>
如果没有奏上《治民疏》，甚至会寂寂无名。</p>
或者在野史上，会因为落第六十年，而为人调笑。</p>
贾无忌觉得这样挺好的。</p>
安全，不显眼，活的长久。</p>
但有时候，偶尔也会觉得，太平淡了。</p>
贾无忌放下酒爵，继续道：</p>
“皇帝北上，抵御东胡大军。”</p>
“琼州全境空虚，正是起事良机。”</p>
“诸君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族考虑。”</p>
“若是宫中之事暴露，覆巢之下无完卵。”</p>
贾无忌木着脸，微微摇了摇头。</p>
见众人还有犹豫，他继续道：</p>
“诸位可曾听闻，曹侯当年的兖州之乱？”</p>
众人一愣，作为昭烈皇帝一生最大的敌手，曹侯的发家事迹，几乎每个人都耳熟能详。</p>
兖州的世家大族，趁着曹侯征讨徐州的时机，迎吕丁董布入兖州。</p>
从而使得曹侯后方大乱，几乎失去了大本营，险些成为丧家之犬。</p>
毫不意外的说，兖州之乱是曹侯当年，所遇到的最大艰难。</p>
只差那么一点，就大业未成而中道崩阻。</p>
贾无忌忽然道出一个名字：</p>
“虞让。”</p>
天下名士，自然耳熟能详。</p>
可这家伙，不是用脑袋碎大石，死了吗？</p>
贾无忌继续道：</p>
“虞让乃天下名士，虽说为何扬名，你我都知道其中龌龊。”</p>
“但所谓论迹不论心，名义上，虞让仍然保护了江东百姓安危，使得他们不被东胡人屠戮。”</p>
“此人高义，且是使节。”</p>
“却仍然死在了朝堂之上。”</p>
众人默然不语。</p>
曹侯当年也是杀了个叫边让的名士，引来了兖州世家动荡，世家之人才因而反乱。</p>
但还不够。</p>
毕竟虞让虽说是天下名士，但一则不是自己人，二则说到底，是普六茹阿摩杀的。</p>
贾无忌道：</p>
“打豪族，分田地。”</p>
“皇帝在交州是怎么做的，诸位应该都看在眼里。”</p>
“这”</p>
众人一时间犹豫起来。</p>
这是他们最为忌惮的。</p>
交州都是些豪族，远远比不上世家。</p>
而且之前属于番邦小国，其实杀一杀砍一砍，也没什么。</p>
甚至方便这些真正的传世之家，将自身的势力，深入交州之中。</p>
陈伏甲不就是这么做的吗？</p>
据说颍川陈氏都已经吃着红利，打算在交州再立一支分家了。</p>
但万一哪天，皇帝升一升级，来个打世家分田地呢？</p>
到时候会放过他们吗？</p>
如果皇帝真要这么做，他们的女儿、孙女，对姜婕妤的迫害，就是最好的借口。</p>
甚至让人无法反抗，只能任由皇帝抄家割韭菜。</p>
毕竟你家闺女害人在先啊！</p>
众人渐渐开始思索起，事情的可行性。</p>
一旦利益受损，他们不得不考虑一下后路。</p>
王昭冷不丁的与贾无忌对饮一杯，说道：</p>
“汉军本就是精锐之师，高州大捷之后，更是天下强军。”</p>
众人也是一同望向贾无忌。</p>
如果真要做点什么，汉军就是最大的拦路石。</p>
贾无忌只是反问一句：</p>
“曹侯当年的大军，打黑山，追袁术，屠陶谦，难道会弱？”</p>
“贾大人说的是。”</p>
王昭颔首，已是认可了大半。</p>
汉军是强，但他们完全可以拿整个琼州耗死汉军。</p>
百姓们拿小推车，运粮一次两次，还可以，不可能一直这么做。</p>
而且东胡大军虽然退走，但也只是退到了合浦郡。</p>
合浦郡之中，乞颜宗元仍旧领着五万兵马。</p>
琼州与高州的衔接要处，徐闻县，也仍被乞颜银瀚占领。</p>
乞颜银瀚所部，本来只能被汉军围困，遗憾身死。</p>
但如果琼州大乱，这徐闻县，就成了关键之处。</p>
除了水师，伱汉军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打不进来。</p>
就算有水师，他们也能抢先一步，把琼州的唯一港口，置壁港给占下来。</p>
而且皇帝还口出狂言，要赈济整个高州的受灾百姓。</p>
没了琼州供应，哪怕尽取康海郡城的屯粮，也不够吃的。</p>
只要东胡人紧跟而上，稍稍施加压力，汉军就不得不退走交州。</p>
也不怕东胡人不作为。</p>
毕竟乞颜思烈死在高州的事情，都传开了。</p>
东胡人想要正统，想要争夺大可汗之位，说什么都会派人进入高州。</p>
见此良机，要是不出手，才是反智了。</p>
“贾大人放心，老夫早有准备。”</p>
王昭笑着，忽然站起身来，道：</p>
“此前老夫就已经听得琼州境内，各家言称，他们均对这腐朽的朝廷，心怀不满。”</p>
“若是贾大人能带头起事，他们必然欢欣鼓舞，出人出钱。”</p>
王昭其实还是挺保守的，只是说其他世家，没把自己包含在内。</p>
其实刘恪之前一直苛待世家，对境内世家多番打压，再加上打豪族分田地，迫使虞让颅骨碎大石，弊端一直都有。</p>
这次被贾无忌一揭开，世家又被不成器的闺女一激，便直接引爆了。</p>
以至于贾无忌这么一通合理分析之下，众人见着汉军在高州，确实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无法顾及琼州事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