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
秋雨淅淅沥沥。
梧桐落叶,微寒的风吹拂,雨丝不断,灌入古朴的石廊之下。
这是位于京城南郊的一处庄子,叫赵乡。从赵乡庄子往北望,能隐约望见太祖陵寝祾恩殿最高处那金黄色的庑顶一角。
皇陵左近,闲人勿进,这边一大片,都是皇庄范围,没有普通村庄,日常更是人烟寥寥。
很寂静的地方,只闻听风声雨声。
山风灌入石廊,鼓起宽大的素色袖袍,乌色长发用木簪束起一半,余下披散在背后,几缕发丝随风轻动,落在脸颊一侧,愈发衬得肤白如玉。
浓黑的长眉下,一双凤目微微翘,天生微微带些红晕的眼角,一动,波光潋滟般的惊艳,正是萧逸。
只他如今,却少了昔日那种刻意的和润,俊美面庞神色沉沉,步履匆匆,时辰一到立即起身从宗祠而出,沿着廊下一路往里,直奔后宅正院。
后宅正院的外间,立着两名太医,二人正皱眉提笔低声商量,斟酌着最后调整方子。
浓浓苦涩的汤药味道弥漫着整个正院内外。
前安王妃申氏重病。
申氏是沉疴,病卧已长达一年多了,时好时坏,始终不曾彻底痊愈。年头三月末突兀倒春寒,她受了寒气,病势汹汹急转直下。
掌管赵庄的内务总管太监见状,遂报了上去,上面便遣了两个太医过来。
但也没能拖延得太久,至秋日,申氏病势沉重已不能起。
一路入到里间,随申氏入赵庄的两名贴身侍女就守在床前。二女回头,眼圈通红,流露出明显的悲色。
萧逸疾步上前。
申氏瘦了许多,久病,昔日如银盘满月般的丰润脸庞已凹陷下去。脸色蜡黄,颧骨凸显,眼睑闭合,她整个人深陷被褥,一动不动。
和萧逸出去前见的一样。
她没醒过。
萧逸面色沉沉,不用太医说明白,申氏病危。
怕已到弥留之际。
果然,两人太医斟酌过后,方笺最后只简简单单写下几个字,开了一味独参汤。
两侍女噙住的眼泪刷一下来了。
浓浓的参汤很快端上来了,萧逸亲自接过来,撬开申氏牙关,一勺勺喂进去。
参汤喂进去一会,大约一刻钟,申氏醒了。
睁眼一阵,看清了俯身坐在床沿的萧逸,“殿下。”
她挣扎想坐起身,萧逸按住她,小心扶起,竖起软枕,轻轻将她放在上面。
他握住她一只手,低声“表妹。”
申氏眼睛半阖下来,她努力睁了睁。她的回光返照并不如人意,混沌冗沉,才睁开眼,就已经有要重新闭合的趋势。
她努力撑着,她有话想和萧逸说。
“殿下”
张了张嘴,瘦削无力的头颈努力侧了侧,申氏看向后方。萧逸知她意思,立即回头令道“都下去”
申氏能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身体越来越重,感觉斜倚都不能够了,眼前昏昏沉沉,她努力睁开眼,伸手想碰触他的脸。
萧逸一把攒住她的手。
屋里已剩下两个人了,申氏嘴唇蠕动一下,萧逸立即伏身过去,申氏声如蚊呐,费力说“殿下你走吧。”
她死后。
他就离开赵庄吧。
是她拖累他了。
当年,江南确切消息一传回京城,忠毅侯府立即被下了大狱。忠毅侯申元,世子申时,及已分出去的二房三房。
再怎么提前安排,这些当家男人都没法鱼目混珠的。涉及谋逆,罪大当诛,圣旨下,尽数处以斩刑。
死讯一传回,申氏当场吐血晕厥,从此一病不起。
大恸损根元,兼那段时间惶惶不可终日,过后又悲伤死无全尸的父母叔伯。她羸弱又释不去心病,治不好。她甚至想自己快些病亡,不要再拖累他。
但萧逸不肯,多次请医,又盯着她调养。
可形势处境变化之大,申氏只是个寻常养成的闺阁千金,她有心想好,可是好不起来。
病况直转之下,直至今天。
垂危奄奄一息,她费力告诉萧逸,让他走。
她死后,万万不要再顾忌她身后其他。
“殿下”
眼前渐渐模糊,努力说出几个气音之之后,申氏搁在腹前的另一只手动了动,无力滑下。
眼睑半闭不闭,了无声息,经已气绝。
萧逸低头,以手覆眼。
良久,才松开,眼睑泛红。
这是他的表妹。
虽无刻骨铭心爱,却有涓涓流水情。
申氏病逝。
赵乡庄子重归寂静。
萧逸立在园子西侧的假山顶的亭下,枯黄倒伏,满目萧索,瑟瑟的冷风吹过,拂动他垂在腰侧的素白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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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素淡,他背影清减了些,人立在高高的石亭下,虽显孤寂,但依旧笔挺。
随侍宦者扫了四下一眼,轻步上前,低声“殿下”
这人姓蒙,叫蒙季,虽一身太监服饰,却不是个真太监。他是前安王府护军统领蒙仲的胞弟,也是萧逸心腹之一。
只不过,蒙仲在明,他在暗。
当初蒙仲随主子南下,他便留在京中压阵。
这个赵乡庄子,外有御前禁军里三层外三层轮流值守,内有十二监遣来的大小太监管事把控庄子一切事务。
当初萧逸连同江南谋逆案一众大小涉案人员押解返京,当时先帝还在,有关萧逸的处置,在先帝突发重病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先帝下旨,夺萧逸王爵,迁至南郊皇陵附近的赵乡庄子软禁,令他在先祖面前忏悔并作守陵。
同时,将萧逸并萧琰手下的明暗势力彻查深挖,务必一网打尽。
上述一事,直至今上登基,仍接手大动作持续下去。
两个春秋寒暑,外面早已改换天地。
大势已去。
只不过,若以为萧逸从此即如那笼中之雀,只得束困了此余生,却是错了。
蒙季轻声劝“殿下,如今时机成熟,您该尽快离开了。”
新帝登基快两年,江南谋逆案早已翻过新篇,安王已经淡出视线,没任何人留意他,时机已经成熟了。
如今王妃已故,最后一丝牵挂也去了。
该走了,以防夜长梦多。
秋风瑟瑟,黄叶打着转被卷入石亭,萧逸淡淡眺望,风声呼呼,袖袍鼓动。
“是”